文|吴倩倩
当我翻开那些泛黄、脆弱的纸张时,我知道,我发现了一座宝藏。
在我工作的地方,有一栋六层的大楼。和周边玻璃幕墙闪耀的建筑群相比,它看上去很不起眼。但如果你仔细观察,会发现这栋楼有些不同。
比如透过一楼的窗口,你会看到屋内排列着装有鱼类标本的试剂瓶;在院子里,你偶尔会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型动物骨架;而如果走进来,你会发现大楼里有一排排的木柜,每个柜子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标本。
没错,这是我们的标本库房。
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楼,和它里面的藏品一样,到处泛着久远时光的味道。每一个工作日,我都会和同事们在楼里转一转,开一下除湿机,或者取一些标本研究、记录。这样的时光,我已度过了八年,但漫长的八年并不足以让我真正认识它。
因为我知道,这栋楼是时光的代名词,每一份标本都是一个秘密,而这样的秘密有几十万份。从1868年至今,楼里收藏着逾百年的时光,而且仍在逐年增加。我只能在这无穷秘密里,试图掀动一角,窥探一二。
时光不负,我常常会在楼里遇到惊喜,或者是一份制作精美的标本,或者是一张拍摄传神的照片,偶尔,我也会发现与标本无关的事物,比如一叠书信,或者一抽屉的剪切画,它们更像是老同事留下的生活痕迹。
在这些惊喜之外,最令我感动的还是那一份份报纸,因为我看到了过去的文字,那是更为遥远、更为真实的记录。
某一天,同事兴奋地向我展示她的新发现,一叠老旧的纸张。小心翻开,在看到那些文字的瞬间,我知道,我们又遇到了新的宝藏。那是过去的报纸,有中文的、有外文的;有横版的、有竖版的;有简体的、有繁体的。版面内容也是五花八门,有振奋的、有消极的,当然,也有令人忍俊不禁的。但那些纸张很脆弱,不少都已残破不堪。
我小心翼翼地翻看,心想:“过去原来是这个样子吗?”
原来,历史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?原来,那时的生活也可以如此鲜活!每一张报纸都像在无声地向我讲述,我被那些文字触动。
有一份是1949年3月26日的《冀鲁豫日报》,这张是从右向左的竖排繁体字。其中有固定专人代耕和注意领导生产的标题,提到春耕的时间已经很紧迫,需要将生产定为今年的中心任务。在政事和民生之外,商业也是不可或缺的。
例如1932年9月12日的《新河南报》,在政事新闻之外,就有一些商业痕迹:开封豫文书局开幕纪念,对公众宣告将进行持续一月的廉价促销活动;开封马道街南口外的某医院则引进了国外的新仪器。世事多变,但是促销不变,曾经贴在电线杆上的小纸片,只是换了种方式展现。
当然,也有和民众个人事务相关的报道,比如1929年8月23日的《新闻报》,刊有一则顾某、程某解除婚约的声明,其中提到两人于民国十七年九月一日订婚,因双方不合,兴趣相左,决定解除婚约,永远脱离关系。
还有众多的报纸,比如《东北日报》《大公报》《合江日报》《哈尔滨日报》等等,有一些报纸停刊了,有一些合并重组了,有一些在继续刊发。我在这些报纸间流连,而随着工作的进展,我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报纸。
这些报纸是怎么来的呢?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栋大楼里呢?
其实,这和里面的藏品有关,这栋楼在多年前有一个名字,叫做“植物大楼”。顾名思义,这楼里收藏的多数是植物标本,六层中,有整整三层排列着一排排的木柜,每一个木柜中都设置了层层抽屉,而每一个抽屉中则躺着一份份植物标本。而那些报纸,就伴随着这些植物标本。
以前,制作植物标本是需要用纸张来吸收水分的,廉价的草纸和吸湿性较好的报纸就成了制作标本的工具,工作人员将新采集的植物夹在草纸或者报纸中,更换后再将纸张晾干,重复使用。于是,我们就看到了当时残留下来的报纸,也因为使用的次数多了,所以它们多数都已脆弱、破败。但是,也有一些相对完整的报纸,它们被放置在抽屉底部做衬托,或者在纸箱中存放备用。仔细查看这些报纸的种类,甚至可以推断出标本采集人员的主要足迹和人际交往,因为他们往往习惯用标本产地的报纸,到某地采集就用某地发行的报纸。
比如去云南采集时,就用了大量的《新云大》,这是云南大学的报刊。猜测工作人员和云南大学也许有交流,所以校方赠送了报纸给采集人员。而在东北的采集员则大量地使用了《哈尔滨日报》《合江日报》等。通过采集员的足迹,我们得以看到了来自全国不同省份的报纸,更通过他们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工作,我们看到了来自不同年代的报纸。
当我看着这一份份报纸时,我的心中是五味杂陈的,我像是一个守着宝藏的孩子,却不知该如何分享。在偌大的库房中,我日日在一排排木柜间行走,在一页页故纸中翻阅,但是知道这些故事的人并不多,就像我投在库房墙壁上的影子。
那一天,我独自从库房中走出,时值夕阳西下,窗外照进暮色时的阳光,我的身影投在那墙上,影子很长,裙角有灵活的摆动,而整个库房里除了我,好像所有事物都是沉寂的。
我静静地看着那影子,而过去的文字则在我心中喧嚣、沸腾。
(作者为上海科技馆藏品保护与研究中心馆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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